1973年的傍晚时分,安徽绩溪的旺川公路旁,出现一座矮矮的墓碑,墓碑上刻着五个字:曹诚英之墓。单纯从外表来看,质朴无华,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坟墓。
如果我们翻开藏在岁月深处的故事,从一句“从前”开始读起,就会发现藏在这座墓碑深处的秘密。
有些秘密随着时光会被掩埋到尘埃之中,有些秘密却如同美酿在岁月中会愈久弥香,荡人心魄。
时光的画轴翻到民国1902年,墓碑里的生命还没有成为亡灵,而是一位新出生的婴儿,她的哭声响彻在古老的庭院之中。
父亲为其取名曹诚英,草木之中清秀者为英,父亲希望女儿真诚实在,成为红粉队中的英豪。
却不知生命的轨迹不会按照我们的意愿亦步亦趋前行,世间有一种称之为宿命的事物,总是在悄然中替众生写好一切,任何掐指一算的动作都无法堪破这种神秘。
因为父爱的因素,父亲忽略了这些因素。
拥有曹诚英这个名字的小小婴儿还没有介入红尘的洪流,还不懂这些将来她一定会理解的道理。
也好,生命总得享受一些短暂的美好,完全的酸涩苦辣会让生命逐渐失去斑斓的色彩,触眼所及皆是黑白灰三色。
奇女子的出生
曹诚英的人生起点从青砖黛瓦马头墙的安徽绩溪开始,聪慧的她自幼在父亲的膝头品读诗词歌赋。古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幸好封建时代已然结束,女孩子得以进入学堂。
相貌出众,气质美如兰的她小小年纪就召来众人欣羡的目光,坐在自家门口,多少俊朗少年会停下脚步假装在整理自己的衣帽。
文学给予其浪漫的情怀使得她早早地体验到爱情的滋味,对于未曾尝过爱情滋味的少女而言,爱情的滋味就像《阿甘正传》里的巧克力,未曾品尝之前,任何一种味道都值得期待。
如同静待绽放的花苞,姗姗来迟的十五岁到来之际,内心的爱情迎来了理想的情郎。
曹诚英永远忘不了记忆的那一天,家中人告诉她要去一个小叔子的婚礼上当伴娘,天真活泼的她穿上新衣出现的婚礼,与她并排的她还有另外三位姑娘。
热热闹闹的婚礼上大家最期待看到的莫过于新郎和新娘。
人生行至暮年,她常常想到那一天的那一场婚礼,她假设自己不曾参加过那一场婚礼,假设自己的人生没有走过那一处的拐点,她的人生大概会转向另一个方向。
哪一个方向的终点可能是花好月圆,她有一位侄女,自幼与汪家的公子汪静之婚配,两人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奈何红颜多薄命,十二岁花骨朵一般的年龄时,她撒手人寰。
汪静之伤心之余,从婆娑的泪光中看到她的身影,他告诉她那一刻他看到了丘比特之箭的踪影,恨不能立刻与其共度一生。
可惜她提前见到了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就在1917年的婚礼上。母亲告诉她新郎是留学美国的高材生,是北大最年轻的教授,学富五车,英俊潇洒。
父亲告诉她在新郎曾经给新文化运动的发起者陈独秀写信,信里装的是自己写的文章,陈独秀读完文章后大呼:“后生可畏,焉知后来者不如今也?”
像文学作品里的间接描写,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新郎的形象先被想象的笔触描绘出来,等到新郎出现的刹那,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化作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鹿。
他的眼神如秋日之水,安静祥和;他的面目如秋日之月,洁白无瑕;他的身段若玉山将崩。
爱情苏醒了
如此俊朗的人物,不知世间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他?
她期待新娘的出现,想象中的新娘有着李清照一样的气质,薛宝钗一样的容貌,还要有史湘云一般的性格。
新娘出现了,和想象之间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母亲说过:“新娘的名字叫做江冬秀。”倔强得像冬日里的松柏,面对严寒依旧保持着青翠的面目。
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出现在脑海:矮冬瓜。多年来的礼仪修养警告她不许做出这样的比喻,只是当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物站到一起时,比喻句就会自动出现。
原谅一个少女的愤愤不平的比喻吧!因为她还不知道她已然动了深情,这份深情会彻底改变她一生的走向。
新婚夫妇入了洞房,她悄悄地问母亲:“为何新郎新娘差距如此之大?”母亲说:“胡适是一位孝子,母亲含辛茹苦将他养大,他不忍忤逆母亲大人的意志。”
在风云激荡的民国时代,拒绝家族婚姻的人数不胜数,不拒绝才是少数。大文豪鲁迅的母亲给他安排了一门婚事,他一生不与这位女人同房。
胡适完全可以拒绝母亲,可是他没有,男人的懦弱使得她内心自然而然地升腾起一种怜悯和心疼。
情是什么?汤显祖在《牡丹亭》中说得极好:“情之为物,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以死,死而不可以复生者,皆非情之所至也!”
曹诚英是一个明白人,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不是一段独自煎熬的感情。同样是在婚礼之上,新郎胡适在嘈杂的人群中看到了她。
当两份感情相遇的时候,双方的第一选择是隐忍,毕竟这在世人看来是一段不伦之恋,不伦之恋注定是要受到世人的唾弃。
胡适悄悄地送给她一块绣有梅花的手帕,他知道她最爱的花是梅花。并且亲笔在手帕上写上了王安石的诗歌: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唯有暗香来。
除此之外,两个人借着探讨诗词歌赋的外衣书信往来,并没有任何僭越的地方。
两年后曹诚英也在家人的安排下嫁给了门当户对的公子胡冠英,起初她以为婚姻是两个平等的生命体的交流。
随着时间的推进,她发现胡家完全没有将入门的女人当做家人,在他们看来女人必须得遵从夫家的意志,三从四德,相夫教子,最重要的为夫家传宗接代。
这些在封建余孽们看来天经地义的事情,在他看来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的荒谬之谈,一个新时代的巾帼英豪诞生,她单方面宣布离婚。
理由是夫婿竟然背叛婚姻要去纳妾。在民国时期做出这种举动的女子不在多数,她们多是读过书的人物。
一石激起浪千层,离婚事件经过发酵在偏僻的地方引起轩然大波。千年之前最美的古籍《诗经》载曰: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人性的黑暗无论在时代都会存在,不同的是在光明的时代黑暗只是被巧妙地隐藏起来,民国是一个乱世。
乱世是什么?乱世就是一面放大镜,在不断放大人性中的黑暗,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同样在你对视。
千年以前就是如此,身处新旧交替的民国时代又岂能幸免,曹诚英明明知道前方的路布满荆棘,偏偏选择了这一条人迹罕至的路。
我们可以待之以勇士,可以为你加冕女王。
不过都是观念开化后的今天我们赐予她的称号,别有用心者称呼其为“最痴情的第三者”。
何以斗争落户习俗的独立女性成为了某些人眼中的第三者。他们言之凿凿,同时又拿出了最有力量的证据,事件还要从1923年还是说起,曹诚英远离了婚姻带给她的困扰。
深厚的学识使得她能够将灵魂置放于美妙的知识海洋,世俗的声音永远来到这里伤害她,她悠游自在地生活着。
本以为生活就会如此平静地进行下去,没想到胡适终于无法忍耐如火山般炽热的爱恋,他只身一身奔赴杭州。
两个经过多年书信交往的人终于在杭州这座浪漫的城市打破一切禁忌,拥抱在西子湖畔。伴随着泉水的叮咚,他们的目光和红唇放肆地交织到一起。
再没有什么能阻止爱情的的燃烧。
这是曹诚英一生中的秘密花园,以后无数孤寂的岁月里她常常回想当初的这一段岁月,像梦,似雾,却又非梦,非雾,夜半时分常常来打扰其清修。
他们俩人住在一座静谧的寺院,说不完话,稍纵即逝的滔滔流年,胡适说从未见她的目光如此的光亮,曹诚英说我已将你的一寸一缕完全纳入灵魂。
胡适点点头,心里已经打定决心,回家后和原配江东秀摊牌,告诉她自己深深爱着的人叫做曹诚英,即使其不放手,自己的心里也不会再容得下她。
江东秀没有读过什么诗书,也没有什么敏感的心灵。
她只知道好女不嫁二夫,这是父辈们定下的婚约,她生是胡家的人,死是胡家的鬼,自从入门以来上孝婆婆,下相夫教子,从未没有什么大的过错,凭什么就要将她赶出家门。
她抓起一把菜刀,放到自己的脖颈上,眼眶里的泪水如洪水肆流。“如果你离开我,我先杀掉你的两个儿子,再自杀。”
一个人讲道理,你只需要将所有的道理讲清楚就可以,问题很快就会得以解决。一个不讲道理,你讲再多的道理也是对牛弹琴,根本无济于事。
胡适明白这辈子自己将会和这名叫做江东秀的女子牢牢地绑在一起,至于胡适和曹诚英,两个人的名字永远不会出现在一张结婚证明之上。
多年后的曹诚英如此回忆在杭州城的时光:一抹斜阳临湖照;远山近涧都含笑,争前问我比西湖,是谁输却三分俏?
诗词写得婉约含蓄,然而我们依旧可以从中读出当年的欢乐,远山近水似乎都在冲着成双入对的情人微笑,可是分别之后就只剩下孤影自怜。
曹诚英自此将爱情深深地埋到心底,一头扎进了学术的海洋。
在胡适的帮助下她选择到美国的康奈尔大学修遗传育种专业,凭借着过人的天赋和日夜的勤读,整个康奈尔大学都知道校园里有一位来自于东方的中国女学生。
不但人美,而且一肚子的学问,自东方古典到西方哲学,再到理科知识,几乎是无所不通。
从欧洲大陆漂洋过海到美洲大陆的西方人,几乎都被宗教改革和文艺复兴洗礼过,他们的生活中少了封建社会的陈规陋习,更多的是包容和接纳。
最后的遗愿
曹诚英终究是从东方文化世界里走出的女人,祖辈们还是在她的心目中竖起一道高大的门槛,使得她无法逾越心理上的障碍。
文化的成见是一座难以跨越的高山。
幸运的是最终她还是遇到了命中的白马王子,可是命运的拐弯处还是出现了预想不到的困难。
男子和江东秀有亲戚关系,当曹诚英的名字入了她的耳朵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抖落处当年所有的事情。
“小三”事件传入男子父母的耳中,婚姻随之烟消云散。大概就是人生中必然要经过的劫难,曹诚英认了,此生还是自己过会好一些。
自美国归来后她当了农学方面的教授,几乎所有的精力都被放到了新中国的农业领域,东北的马铃薯产量在她的手中翻了几番,无数优秀的科学家都是她的学生。
再也没有人去触及她心中那道妩媚的伤疤,除却故人。故人汪静之与她之间始终保持着联系,在其去世后,按照她的遗愿将其尸骨埋到安徽绩溪的旺川公路旁。
她想在这个地方等来心上人胡适的魂灵,两人像传说里的梁山伯和祝英台,在故乡的高山上翩翩起舞,而不是如胡适笔下的那首诗一样:
蝴蝶两个黄蝴蝶,双双飞上天。不知为什么,一个忽飞还。剩下那一个,孤单怪可怜。也无心上天,天上太孤单。
他渴望生生世世的相守,地狱里的情郎或许是自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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